最後一場演講──懷念張炎憲

最後一場演講──懷念張炎憲

莊紫蓉

編按：這是2015年10月3日莊紫蓉老師懷念張炎憲教授的臉書貼文。那是張炎憲（1947/3/10-2014/10/3）教授逝世一週年紀念日，今天是第11週年。茲重刊於此，以為紀念。（2025/10/3）

最後一次見到炎憲是2014年9月20日在他主持的「獨立論壇」演講會，當天的講者是曹長青，在曹長青演講時，炎憲坐在旁邊，臉上露出他一貫和煦的笑容。會後要離開時，他走過來和我握握手，現在回想起來，那好像是最後的握別。

49年前，和炎憲成為同學。當時我剛從嘉義北上中部就讀大學，生性內向不善交際，和班上同學除了上課時碰面，以及一兩次班上同學一起出遊之外，鮮少互動。在偌大的校園裡，經常看到同學手上抱著書本（當時不流行背書包）穿梭在教室和圖書館之間，班上有同學喜歡發表高論；有同學頗有文學才氣，沈迷於文學世界，而炎憲則是寡言的，不記得曾經和他講過什麼話。那一年暑假，班上幾個男同學到嘉義找炎憲，剛好我也回嘉義老家，炎憲和他們就順便來看看我。在同學的一年間，和炎憲的互動，僅止於此，之後就沒有聯絡了。

1980年代，黨外運動興起，台北有許多座談、演講活動。有一次在台北市議會（忠孝東路的舊市議會）有一場楊逵紀念會，與外子慶捷在會上遇到炎憲，那是暌違17年之後第一次再見面，當時他已經從日本學成回國在中研院任職。見到老同學，他非常高興，不久，就帶著夫人琇梨和兒子翰青到我石牌的住家探訪，當時他女兒芳瑜還沒出生呢！

因為彼此都忙，平常很少聯絡，倒是在一些演講會上常會遇到炎憲。在80年代、90年代，有很多歷史、文學的演講或座談，炎憲主持或主辦的就有不少，譬如「台灣史料評析講座」（1993年）、「台灣人物與歷史講座」（1994年），此外還有《台灣風物》的定期座談會、「二二八的反思座談會」、「台北二二八口述歷史新書發表會」（1996年）和「鹿窟事件調查研究新書發表會」（1998年）。炎憲擔任國史館館長之後舉辦了幾場大型研討會，譬如「20世紀台灣『新文化運動』與國家建構研討會」、「20世紀台灣歷史與人物研討會」（2001年）、「自覺與認同—1950~1990海外台灣人運動研討會」（2003年）等等。近幾年，他擔任台教會會長以及台灣社社長時，定期舉辦座談。在這些會議上，炎憲的講話，平實的語氣中隱含著熱情，往往能撥動聽眾的心弦，引發共鳴。今年9月14日，主持《穿透黑暗的天光》和《送進黑牢的愛心餐》兩本新書發表會，炎憲致詞時，親切地一一唱名介紹台灣大地文教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回想起多年前他主持台北二二八口述歷史新書發表會時，能夠隨口叫出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名字。很佩服他的記憶力這麼好，更佩服他對於相關的人、事所投注的關注和心力。

和炎憲聊天的機會不多，偶爾碰面時，他總會關心地問起幾位老同學的家庭、事業，尤其關心大家的身體，他自己每天爬山，也不時叮嚀同學老友要爬山健身。去年10月間，老朋友瓊瑩從美國返台探親，炎憲和她來我家晚餐，簡單的幾樣菜，炎憲也吃得津津有味。那天晚上聊起在嘉義讀中學時的往事，也談到他的太太、兒子和女兒。瓊瑩和我都沒有女兒，我們說他有女兒真好，他很同意，回想起女兒小時候的可愛模樣，他說在外面工作再累，回家看到女兒、聽女兒說說話、撒撒嬌，所有的疲倦都不見了。當天晚上大家聊得很愉快，相約來年再相見——。

在撰寫這篇紀念文時，夢見炎憲有一場演講會，海報上面寫著：「張炎憲最後一場演講」。去到會場，遠遠地看到炎憲正在講台前準備著什麼，他微笑著向我招招手。可惜，演講還沒開始就醒過來了。

我心裡想著：在最後一場演講，炎憲會講什麼——–？

（轉載自：莊紫蓉 2015/10/3 臉書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