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兵與音樂是兩回事 烏克蘭人並不會因瓦格納集團而排斥華格納音樂

傭兵與音樂是兩回事 烏克蘭人並不會因瓦格納集團而排斥華格納音樂

廖美

瓦格納集團的污名,會讓華格納音樂再度陷入迷霧,掉進歷史的煉獄嗎?(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接觸、觀賞、聆聽和研究華格納音樂近四分之一世紀,讓我每每提及普丁一手扶植的瓦格納僱傭軍集團(Wagner PMC),總想在書寫譯名區別兩者,用「華格納」代表作曲家,而用「瓦格納」集團代表拿錢辦事的暴力組織;本篇行文就採取這樣的區辨。

因為瓦格納集團的污名,會讓華格納音樂再度陷入迷霧,掉進歷史的煉獄嗎?

華格納超越意識形態,連希特勒也是粉絲

任何人都可以選擇喜歡或不喜歡華格納的音樂,但因希特勒或帶有納粹主義的人喜愛華格納音樂,就貶抑華格納的作品,結論太簡單。儘管,我們知道華格納本人有反猶太主義傾向,也把他的價值多少滲入歌劇情節裡;不過,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也是反猶太的。

此外,華格納主義的編年史則提供大量不同一般的認識:許多社會的局外人、邊緣人、和夢想家常受到華格納音樂的影響,用以舒緩孤立感或傳播理想。在上世紀之交,拜魯特(Bayreuth)甚至成為同性戀避難所,尤其華格納的兒子齊格菲(Siegfried)經營拜魯特音樂節數十年,而他是眾所周知的同性戀者,雖然這個音樂節從未正式承認其豐富的同性戀傳統。

往後歷史學家回顧俄烏戰爭,不會忽略瓦格納集團在這場侵略戰爭扮演的角色,不僅因為它的殘暴破壞,也因它試圖顛覆俄軍領導甚至延及普丁權威,最後卻在戰爭期間戛然夭折。當普里格津和烏特金同坐的飛機在8月23日墜毀,我們幾乎篤定可為瓦格納集團寫下訃聞,這個組織如果還有殘餘人力繼續出任務,恐怕不會再打著瓦格納的招牌。

成立於2014年的瓦格納雇傭軍,得名於創始人和指揮官烏特金在軍旅的呼號(call sign)──Wagner。有人可能問,既然瓦格納集團的名字緣於華格納,華格納的音樂在僱傭兵行動中,有扮演一定角色嗎?

答案是否定的。

傭兵崇拜的華格納是好萊塢「軍事時尚」

當代人眼裡的華格納,如果沒有好萊塢電影的推破助瀾,很多人可能不會去注意華格納的歌劇,因為他的作品表演時間太長、太複雜、含義太模糊。儘管希特勒對華格納的音樂很著迷,每年都要在紐倫堡的納粹黨集會演出《紐倫堡的名歌手》(Die Meistersinger von Nürnberg),但願意自動捧場的人不多,場面空蕩,希特勒還曾動員附近旅館的客人來填補空位。

一些納粹高層也懷疑華格納音樂是否適合「新德國」,其中掌控納粹電影和廣播的戈培爾(Joseph Goebbels)對流行文化如何激勵大眾有敏銳洞察,明白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可能更想要輕音樂和爵士樂。事實是,在二戰期間,德國的收音機很少聽到古典音樂。

撰寫不少關於瓦格納集團報導的哈丁(Luke Harding)在2020年出版的《影子國家:謀殺、混亂和俄羅斯對西方的攻擊》一書裡指出,烏特金的呼號偏愛來自好萊塢電影《現代啟示錄》的殺伐景觀,其中一場戰鬥由浩蕩直升機升空前進,一邊透過喇叭播放華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Ride of the Valkyries)」,一邊對寧靜越南小村莊進行毀滅性攻擊,那個電影場景讓烏特金非常著迷。

「女武神的騎行」是華格納所做《尼伯龍根的指環》第二部《女武神》在第三幕開場的樂音。

電影《現代啟示錄》(1979)──「女武神的騎行」場景。

烏特金不像鐵桿華格納樂迷嚮往生平至少去一趟拜魯特,觀賞年度華格納歌劇的演出,他所以使用Wagner,更大成份緣於對納粹的熱愛。

與普里格津不同,烏特金有軍事經驗,曾是一名職業軍官,參與兩次車臣戰爭,隨著第二次車臣戰爭平息,他被調往愛沙尼亞邊境擔任「格魯烏(即俄軍總參謀部情報總局; GRU)」第二特種部隊旅長達十年之久。在他赤裸上身的照片中,可看到他在肩膀兩側的鎖骨上方,紋著納粹黨衛軍SS的標誌。

烏特金對華格納的興趣毋寧說是來自好萊塢電影大製作場面的軍事時尚,鼓動戰鬥的節奏。據內容分析,瓦格納集團招募傭兵或歌頌傭兵英勇的影片,幾乎從未使用過華格納音樂。相反的,那些被好萊塢誇飾的陽剛電影,比如(《第一滴血》(First Blood,1982)、《赤色黎明》(Red Dawn,1984),才是瓦格納集團的崇拜。

瓦格納集團在2021年出品一部堪稱奢華的電影名為《遊客》,裡面不僅有巨大的爆炸、炫目的武器,還有非洲叢林的美麗鏡頭,巧妙呈顯俄羅斯在非洲大陸的影響力;電影在高潮場景的配樂則與《前進高棉》(Platoon,1986)使用巴伯(Samuel Barber)的弦樂慢板相呼應。

由奧立佛‧史東製作和導演的《前進高棉》原聲配樂──巴伯的弦樂慢板。

《遊客》(Турист/Tourist,2021),一部關於瓦格納集團在中非共和國的俄羅斯電影。

從文化歷史來看,瓦格納集團更靠近美國流行文化,而沒有德國淵源。它是年輕男性憤怒與高亢的載體,對戰鬥機器充滿崇拜。瓦格納集團經營的生意,旨在服務暴力與殺戮。而華格納的作品則關注塵世的權力,以及精神之愛的糾纏,除非把華格納音樂剪接搭配表情模因,他在瓦格納集團的世界沒有一席之地。

反觀烏克蘭的文化界,尤其在音樂領域,會因為瓦格納集團對烏克蘭的暴行,連帶排斥華格納音樂嗎?

答案也是否定的。

傭兵是傭兵、音樂是音樂

烏克蘭國家愛樂樂團(Національна філармонія України)為紀念今年成立160週年,以烏克蘭作曲家的曲目為基調,安排下半年的演出。在9月17日的四人八手聯彈表演裡,推出罕見著名烏克蘭民族樂派鮑里斯·利亞托申斯基(Borys Lyatoshynsky)的作品,另外,同場也演奏華格納的作品,包括歌劇《唐懷瑟》的序曲和歌劇《崔斯坦和伊索德》的前奏曲與伊索德之死。

9月17日除了演出華格納作品,還有利亞托申斯基所做的《第二號交響曲》。


我們不會在烏克蘭的公共討論裡,看到排斥華格納音樂的聲音,多半因為專家們都知道,瓦格納集團和華格納音樂是全然不同的兩件事吧!

(文章轉載自:廖美,2023/09/22 於《信傳媒》刊登之專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