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智慧和勇氣拓墾婦女神學的園地
——向高天香老師致意
鄭仰恩
認識高天香老師，是因為駱維仁博士的關係，認識駱維仁博士，則是因為我父親鄭連明牧師的緣故。他們三人於1960年時曾一起在美國的普林斯頓神學院讀書，那時同校進修的還有周聯華牧師。有趣的是，四個人在校的身份都不同。當時，駱博士和高老師分別在研讀神學士（B.D.）和宗教教育碩士的學位，周聯華牧師則是訪問學者（visiting scholar）。我父親的身份比較特別，他在孫雅各牧師的協助下獲得兩年的全額獎學金，且已經在第一年完成哥倫比亞神學院的神學碩士學位，因此利用第二年的時間申請到普林斯頓成為「特別生」（special student）。那時高老師和駱博士雖然還沒有結婚，卻已經展現出「好客」的精神，經常會邀集我父親和周牧師一起開伙、用餐，想當然是「吃飯配神學」了。在只有少數台灣人能夠出國讀書（特別是讀神學）的1960年代初期，他們之間自然存在著一種「同志」般的情誼。
後來，我父親回國後先後在台灣神學院及台北東門教會服事，因積勞成疾而罹患腎臟病，在與病魔搏鬥十年後於1977年底過世。告別禮拜當天，已經在香港的聯合聖經公會（UBS）擔任亞洲區翻譯總顧問的駱博士剛巧返台，趕來參加葬禮，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當時，他對我這個剛讀大三的小伙子卻是勉勵有加。想起來，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1980年代起，我開始研讀神學，和駱博士有了較多的接觸。在我神學院畢業不久，他就邀請我參加《現代中文譯本》（TCV）的研讀本（Study Bible）寫作計畫。在他的指導下，我有機會先後和葉約翰、陳南州、張明佑、童春發、黃伯和、張德麟等同仁一起工作，加上翻譯顧問歐可定和洪放的不定期參與，在充分自由討論的氣氛下激發出豐富的創意和想像力。這個「集體做神學」的經驗不但拓展了我的視野，更讓我深刻認知神學探討所蘊含的驚奇和喜悅。當時，高老師偶爾會加入我們的對話，且適時地表達她獨特的觀點。我漸漸地體認到，她是一位充滿了智慧、見解、自信與活力的婦女神學家。
在那段期間，我們這群人又邀集了盧俊義、謝淑民、林皙陽、張典齊、翁佳音、梁重光等朋友於1987年底創辦了一份神學雜誌，取名《方向》，內容包括主題文稿、神學思潮、聖經專欄、時事評論、人物檔案、人權廣場、信仰門診以及書評等，由我擔任初期的總編輯（後期由盧俊義牧師接任）。當時，高天香老師人雖仍在香港信義宗神學院任教，卻已積極參與撰稿。她不但以專文探討基督教教育、婦女神學、宗教藝術等主題，更細膩地撰寫了婦女聖經研究的系列作品，屢有新意，讓人拜讀再三。
不久，我於1988-1994年間前往普林斯頓神學院攻讀教會歷史學的博士學位。在這段期間，每年暑假我和家人最期待的，就是能夠和駱博士夫婦見面，原來他們每年例行的休假都會安排回到普林斯頓收集資料、寫作、找朋友。在這些會面中，我更深地察覺高老師多方面的興趣與專長。她不但專研日本文學，在宗教教育、婦女神學、基督教藝術等領域也有廣泛且深入的研究。自1990年起，駱博士返回台灣工作且定居，高老師也受邀回台灣神學院任教，帶動相關領域的研究風氣。等到我1994年返台任教，有幸地成為高老師的同事，一起為提昇神學教育的品質和豐富多元內涵而努力。不但如此，在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普世教會關係面臨艱辛挑戰的1990年代後期，我們前後有數年的時間在剛成立的「普世關係委員會」裡一起同工，在國內外舉行的各種國際會議裡為台灣的國格尊嚴和主體性奮力發聲，也將台灣神學的獨特觀點分享給普世教會。
在台灣基督教神學研究的領域裡，過去一直都是男性主導的局面，嚴重缺乏女性的參與和貢獻。這不但是一個遺憾，更是一種不幸和損失。值得慶幸的是，學識淵博、思想深刻又膽氣十足的高天香老師自1980年代末期起就在台灣這塊相當荒蕪的神學園地裡披荊斬棘，一路走來可謂篳路藍縷。雖然她的專研領域是東亞研究（專研日本文學）和基督教教育，但是卻成為台灣婦女神學最重要的開拓者和領航員。這二十多年來，看到一批又一批的年輕婦女神學工作者繼續開拓疆土，婦女的神學園地逐漸展現生機，令人欣慰。盼望台灣本土婦女神學的春花能早日綻開，帶動台灣神學研究和神學教育的全面更新變化。
這幾年來，我追隨高老師的腳步，在台灣神學院和東南亞神學研究院台灣分院裡為博士生和碩士生開過幾次「婦女神學專題研究」的課程，和學生們一起以基督教歷史中婦女經驗和婦女意識的發展過程為思考基礎，切入到近代婦女神學運動的發展以及它所激發、研議出的「批判性神學原則」（critical theological principles），最後再研讀當代婦女神學家的作品。我們一方面體認到婦女神學運動一路走來坎坷艱辛的心路歷程，以及許多早期開拓者所展現出的信仰尊嚴和道德勇氣，另一方面也驚喜於此一運動在開展過程中所呈現的多元豐富面貌以及它所累積的靈性和信仰能量。整體而言，婦女神學的發展不但是一個矯治過往歷史錯謬、追求自由和公義的解放運動，更是一個擴展心靈視野和神學眼界、揭示豐富信仰旅程的靈性運動。
在閱讀近代婦女神學論述的同時，我們也憂心地發覺，在看似風起雲湧的運動表象的背後，婦女神學運動的體質卻是脆弱而鬆散的。近年來，另一波以男性陽剛威權文化為基調、以「父權」之名壓制婦女心聲和實際參與空間的基要反動思潮又在西方和台灣教會中興起，甚至有不少知名的所謂「教會領袖」竟然大言不慚地指責基督教會已經陷入過度「女性化」或「陰性化」（feminization）的危機，令人聞之心驚。此外，婦女神學運動內部不斷浮現的分歧感和異議聲，也讓此一運動蒙上些許陰影。再加上台灣本土婦女神學仍在起步階段，需要更多成長、茁壯的空間。這些都是讓人既期待又憂心的關鍵因素。
台神出版社在甫成立之初，就能夠獲得駱維仁博士首肯及委託，承擔起結集、出版高天香老師主要神學作品的工作，實在是令人欣喜的美事，也特別要感謝周淑玲牧師用心的收集文章、資料並將之編織成冊。但願藉著這本《推倒隔絕的牆》的出版，能夠讓讀者經歷一趟豐富的心靈與神學之旅，更期待有更多的婦女神學工作者能夠受到啟發，進而參與編織美麗的神學拼布，構思賞心悅目的圖案，讓上帝國的遠景早日落實在我們所愛的台灣鄉土裡！
鄭仰恩
於草山嶺頭
2007/12/25
美國普林斯頓神學院哲學博士
現任台灣神學院教會歷史學教授•學術副院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