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只是歷史,是人生:潘木枝的女兒潘英雪的故事
林芳如
這不只是歷史,是人生。
週六(5/3)受邀參加蔡瑞月文化基金會舉辦的「潘信行前輩分享會」,他這次不只是分享「嘉義仁醫潘木枝」的故事,主要是他的二姊潘英雪女士的故事。潘木枝是他父親,在二二八期間同時跟陳澄波等參與調解的仕紳被國府軍押到嘉義火車站前行刑式槍殺。而潘英雪女士則是在母親安排下、遠嫁到埔里小村莊、因為家中有女初長成,母親認為,來那麼多中國兵,非常不放心,因此嫁越遠越好」。
沒想到,潘英雪,卻也躲不掉成為白色恐怖受難者的命運。懷有身孕的她,當年在埔里小鎮被憲兵帶到現在的景美人權園區關著。那個時候婆家,怕受牽連都不認了,只有他丈夫每個禮拜拿黃金來賄賂,才能見面。
那時,潘信行的大哥也被抓了。
「我十幾年前到綠島以二二八受難者家屬去參加活動,我綠島人權紀念碑的那些名字,一直看一直看、唉唷、那不是我二姊的名字嗎?那不是我大哥的名字嗎?我怎麼都不知道!我以為我們家二二八已經夠慘了,怎麼我們家還有人是白色恐怖受難?還兩個!我整個激動到血壓都砰起來⋯我後面有一位先生說,哎啊你們家真的是一門忠烈!」
身為弟弟的潘信行說她小時候根本不知道二姊的事,因為埔里離台北非常遠啊,以前印象中有跟媽媽去看她,坐車要坐一天啊!我們都沒有她的消息。媽媽也不讓我跟妹妹知道什麼政治的事。
「戒嚴時代,我們都很害怕人家知道我們是二二八家屬」。
「我二哥在我爸爸死前20多天就頭部中彈,媽媽為了保護其他孩子,直接對外宣布二哥是自殺,但我後來想起來怎麼可能,他可是體育健將⋯⋯」
「我二姊讀嘉義女中時,老師要她們寫作文『我的父親』,她在文章最後寫爸爸在遺書裡的話『木枝是為市民而亡,身雖死猶榮』。老師罵她,說爸爸是壞人,怎麼可以這樣寫!姊姊一氣就走出教室,再也沒回學校」!
「我跟二姊的關係很少。只記得爸爸很疼她。她很喜歡聽古典樂,以前爸爸買了一個radio給她,小時候我就一直跟她後面聽,現在我知道那些都是歌劇詠嘆調,我也愛聽,這就是我跟她的連結」
儘管活著出獄了,當時潘英雪女士遭到的對待就是現在說的,「社會性死亡」,親戚斷絕往來,她專心養育孩子長大離巢後,她就精神崩潰了。
有一天,潘信行在台北上班時,大概1972年左右,同事說有一位女士來找他。沒想到一進門,是用黑墨水把臉塗黑的女人!那女人對他說:「邦夫(信行前輩小名),不要怕,我是二姊,我已變裝成黑臉,大家認不出我,你別怕!」。
潘前輩說身為二二八跟白色恐怖受難家屬,「我覺得我們不是家屬,我們就是受難者!」
「我媽媽一個女人要照顧7個孩子,那種苦,…….他在我大哥20歲時把一隻養很久的豬殺了,擺席宴請親戚,原本要告訴大哥,接下來她要去見父親了。但是,她看到兒子才20歲,怎麼擔起這些弟妹,不捨不放心、辛苦活下來到80歲」!
潘信行前輩強調,認同楊翠老師說過的,家屬就是受難者,沒有分別!
「我爸爸要槍決的批准單,上面有一個嘉義市長的名字。他是我爸爸的病人,他肺病很嚴重被我爸爸救。二二八之前,他都公開說潘木枝是他『再生父母』!可是,他在槍決我爸爸的單上簽名了,『再生父母』這麼大的恩啊,⋯,人的扭曲⋯」
「二二八是鬼的世界,千萬不能再發生」!
他說,他作為二二八跟白恐受難者(家屬),常常想為什麼台灣這麼衰小。
「我的體悟是,外來政權統治為主因,當時國民黨兵很多為非作歹」
「經過78年,我們的怨恨慢慢經過時間淡化,台灣族群融合才剛開始,你看台獨旗跟中華民國旗可以放在一起就是這樣」
「我四界說,不是為了造成什麼怨恨,而是要說,歷史可以原諒,但是不能忘記」!
「要把這些事講給更多人知道,把種籽放在年輕人腦子裡,不管少年仔欲知、毋知,反正予他們知。免煩惱這個時代的少年,他們比較巧(聰明)、要有信心」
當天聽完前輩分享,我實在內心很震撼。台灣人跟這塊土地,遭受的苦難,在將近80年,應該轉化爲民主的韌性跟守護自由的動力。我們不要忘記,是因為不想再傷心。
畢竟,苦難的,是整個社會、延續的世代,不只是紀念碑跟檔案上的人名而已。
蕭渥廷董事長當天準備一束花送給潘英雪女士,合照時,潘信行前輩還特別問「甘會當hip到這卡片頂懸的字?」(能照到這個卡片上面的字嗎?)上面寫著:「向潘英雪致敬」。
519當天,蔡瑞月基金會將發起座談與黑臉紀念行動。我想這個活動它絕對不是要停在過去,而是要邀請大家嚴肅面對台灣的未來。
認識台灣民主的曲折,我們就不怕面對挫折。這個是屬於所有台灣人的紀念日。那一天,或許你可以穿黑衣服、或素白的衣服,表達你記得這些悲傷,你也願意守護現在擁有的一切。或許,你可以買繪本(有中文/英文)跟孩子一起認識現代舞之母蔡瑞月,以及,說潘木枝的故事給他們聽。
*香港藝術家黃國才現場聽了潘前輩分享父親遭槍殺而畫下的作品。
(轉載自:林芳如 2025/5/6 臉書貼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