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年來福爾摩沙沒忘記林家阿媽與天堂的孩子亮均、亭均
林義雄、方素敏所寫追思文選錄

四十三年來福爾摩沙沒忘記林家阿媽與天堂的孩子亮均、亭均
林義雄、方素敏所寫追思文選錄

林義雄,〈母親與我〉

母親與我

林義雄

圖1 林游阿妹女士(出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7)

我的母親只活了六十歲,對我而言,何其短命!最令我傷痛的是她死得這麼慘!

我的母親是童養媳,二十歲時生下了我——這個她最疼愛的長子——滿腦子民主自由、公平合理,終於參與政治走入牢獄的兒子。就在她日夜想念愛兒,茶飯不思,終日沉寂得像個影子的時候,身中十三刀,永遠永遠地離開了我,かあちゃん!我回來了,請您講話吧!かあちゃん!我回來看您了,您為什麼還不講話?

我的母親三十一歲就失去丈夫,留給她四個孩子,我和三個妹妹——洋子、秀靜、麗貞。她承擔永遠失去丈夫的痛苦,活了下來,用她的愛心、親情把我們帶大,使我們受到良好的教育。但是爲了學業、事業、家庭,我們都沒有全心全力照顧母親。かあちゃん!我們一直以為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我們可以帶您去玩,我們要先努力,帶給您榮譽和幸福,かあちゃん!

我的母親生性勤儉,我們自立之後,就自動給母親零用錢,讓她能隨心地花用,我們所能奉養的雖然微薄,但她往往花不完,或許是這樣,她才常對別人說:「我的兒女很孝順。」かあちゃん!原來您要的根本不是這些,您要的只是兒女,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我的母親篤信神佛,每天早上四點就到恩主宮燒香拜神,用不完的零用錢就捐給寺廟。她不識字,但卻想唸經,她靠人家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從唸經班下課回家後,再打開錄音機反覆背誦,遇到不懂的字,就問我、素敏、或奐均。因為母親和我都不善於表達感情,平常除了家庭及親友間的事情外,我們很少親熱地聊天,雖然我知道她至愛我,她也知道我心中愛她,因此每當她問我:「よしお!這個字怎麼唸?」的時候,我心中覺得與她最接近。かあちゃん!我現在真想再聽您指著經書問我:「よしお!這個字怎麼唸?」

我的母親吃了二十幾年的早齋,因爲有一次她去爲我算命,算命先生說我必須吃早齋,母親心想我身體不好,又經常在外,不方便持齋,聽算命先生說,母親可以替兒女吃齋,很高興,從那時起,午夜十二點到早晨十點,她不進葷腥。かあちゃん!您自己身體也不好,可是為了兒子,您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叫我這輩子怎麼心安?

二月二十七日,我終於在看守所見到了離別七十七天的母親,陪著她來的是素敏和秀靜,我真想緊緊地擁抱著她們,緊抱著我從小學畢業以來沒有緊抱過的母親,可惜隔著一層玻璃。素敏拿起話筒,我說了一句:「要かあちゃん先講⋯⋯」母親接過話筒,已經泣不成聲,我只聽到話筒中斷續傳來:「有冤枉就要講出來⋯⋯」秀靜、素敏強按著她,要她鎮靜,這個印象我終生難忘。

母親原來瘦弱的身體,這幾年來,由於家庭經濟較好,家務比較不需她煩心,吃素唸經,心情平穩,已經胖了些。但那一天我看到她時整個臉頰已經陷下去了,臉上因長時的憂愁已經看不出一絲笑容。かあちゃん!您一向最疼愛我,為什麼我們最後看到的卻是這麼慘的一面?

那天,我們四個人,三個在窗外,一個在窗內,三十分鐘的接見很快地結束了,我們強裝鎮定,彼此安慰,互道再見。我離開她慢慢走回牢房,忽然間凄厲的哭聲,劃過空中——「我的兒子是冤枉的⋯⋯冤枉啊!」是母親的哭聲!⋯⋯但這輩子我只有在父親、祖父、叔父、祖母死亡時才聽過的淒厲的哭聲。かあちゃん!這就是我聽到您的最後一句話。

かあちゃん!您大概永遠不知道這句話給我多麽大的安慰,かあちゃん!「知子莫若母」您一直到死都信任著我,有一天我要到您的墓前,告訴您:「您的兒子正如您心中一直所想的那麼好。」

這就是我的母親,她只是一個平凡、不識字的農村婦人,但在兒女心中,她是他們最重要的慰藉和信心,在她兒子眼中,她比任何人都慈祥、都善良。

兒義雄 恭撰
媳素敏 敬謄
1980年3月10日•於長庚醫院

輯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8-9。

林義雄、方素敏,〈漂亮、乖 給我們的女兒亮均、亭均〉

漂亮、乖 給我們的女兒亮均、亭均

林義雄、方素敏

圖2 林義雄、方素敏與三個女兒(出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27)

一九七四年一個寒冷的凌晨,爸爸苦候在馬偕醫院的產房外,一根一根地抽著煙,媽媽正在病床上受著為人母最大的煎熬,很久很久,護士小姐出來叫爸爸,大聲的說:「雙胞胎!」爸爸嚇一跳,心想:「二月二日,雙胞胎,好棒!」忍不住問:「男的還是女的?」「女的!」爸爸忽然失望起來,因爲您們已經有一個姊姊——奐均了。過了不久,臉色蒼白、淚流滿面的媽媽躺在床上,被推出了產房,輕聲地、無限內疚地對爸爸說:「對不起!」爸爸輕撫著她那蒼白的臉,擦著她的眼淚,附在她耳邊說:「沒關係,女的和男的一樣好。」另一隻手緊握著她的手安慰她,我們握得好緊好緊。

現在爸媽好後悔,爲我們那短暫的失望後悔,亮均、亭均,您們帶給爸媽的愛和快樂,使我們深深覺得:女的不但和男的一樣好,甚至比男的更好。亮均、亭均,爸媽為那一時的失望向您們說對不起,對不起!

一九八〇年二月二十八日您們各中了致命的一刀死在我們家的地下室,爸媽怎麼也想不到世間竟有做得出這種事的「人(?)」多殘忍啊!多殘忍!亮均、亭均!在這殘酷的世界,您們爲什麼要活得這麼久?您們爲什麼竟活到「七歲」!

圖3 雙胞胎姊妹(出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23)

亮均!您最乖巧,看到您不小心弄髒了地毯,竟會自己去拿吸塵器來清理,您可知道爸媽好感動!好高興!亭均!您最會撒嬌,您可知道每次當您吻著爸爸媽媽的臉頰時,爸媽心裏多安慰!多溫暖!

亮均較喜歡跳舞,亭均較喜歡畫圖,您們倆個都喜歡彈鋼琴,每當亮均先學會一條歌就要教亭均,亭均先學會了就想教亮均。有時您們頑皮,媽媽責備您們,一個哭了,另一個就會跑去抱著她,一個跌倒了,另一個就會替她「呼呼」,看到您們這麼親愛,這麼純潔美好,使爸媽心裏好高興。我們常夢想有一天看到您們長大開畫展、開演奏會⋯⋯有一天您們將領略生命的愛與美,可是現在這些夢都破碎了,破滅得這麼慘!亮均、亭均!乖女兒!您們可知道爸媽好傷心?

每次爸媽回來,您們都爭著開門,拿拖鞋、倒茶,搶著表示您們是乖孩子。亮均、亭均!親愛的女兒,您們給爸爸和媽媽的太多了。

爸爸工作忙,陪您們的時間少。可是一有假日,我們全家就會一齊去放風箏、捉迷藏、賽跑,帶著相機拍下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看到您們那種歡樂的神情,爸爸就更想為您們去追求一個更完美的社會,為了這個想法,工作得更認眞、更忙碌了。尤其是這二年來,爸爸經常奔跑在霧峰、宜蘭間,更沒有時間和您們在一起。每次從省議會打電話回家,聽到您們爭著聽電話的情形,爸爸心裡就好難過,恨不得能馬上抱著您們、吻著您們,可是爸爸一直以為我們還有無數的日子可以在一起,想不到現在您們留給爸爸唯一的紀念,只是那些相片了。那是每年除夕夜,爸爸把我們在一起的生活照,仔細地爲您們剪貼下來,本來想在您們出嫁時作為嫁妝的,可是現在雖然您們要永遠離開爸爸了,但是爸爸卻捨不得把這相簿讓您們帶去,不是捨不得那相簿,而是捨不得那相簿上的人。亮均、亭均!乖女兒!您們一定會了解爸爸的心情,原諒爸爸!就算這是您們贈送給爸爸的有形遺產吧!至於無形的,那太多太多了!

圖4 方素敏與三個女兒(出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29)

媽媽給您們的雖然比爸爸多了些,每天幫您們穿衣、洗澡,要您們多吃菜、多吃水果,帶您們上學、學鋼琴,陪您們唱歌、彈琴、畫畫。可是媽媽爲了生活,不得不每天去上班,讓您們天天都在家盼望著媽媽回來,搶著為媽媽開門,現在媽媽爲了沒有每天陪著您們而覺得好後悔。

亮均、亭均!聰明的女兒,您們一定會了解媽媽、原諒媽媽,是嗎?亮均、亭均!回答媽媽啊!

每當您們看到媽媽漂亮的衣服、首飾,就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好漂亮!長大了給我好不好?」啊!傻孩子!媽媽怎麼會說不好?媽媽什麼都願意給您們,可是⋯⋯可是您們為什麼不長大?我的孩子!

每天晚餐和餐後,是我們一家團聚最快樂的時光。餐桌上您們會告訴爸媽幼稚園裏老師和小朋友的故事,爸爸還記得亮均您坐在爸爸對面,亭均您坐在爸爸右邊,您們要比賽誰吃得多、吃得快,您們要得冠軍。而媽媽一直注意您們的吃相,要使您們將來長大了成為可愛的淑女⋯⋯。餐後我們全家就一起擠在奐均的小房間裡彈琴唱歌,亮均還會表演老師教她的舞,大家唱著、跳著、彈琴、拍手。亮均、亭均!還記著嗎?您們最喜歡那首「我的邦妮」,我們全家最常合唱的是宜蘭民謠「丟丟銅仔」。

爸爸和媽媽現在每天晚上就想起這段快樂的時光,「亮均、亭均!您們想不想?想不想?」「乖女兒!怎麼不回答?回答啊!」「生氣嗎?怎麼不說話?」——啊!我的天啊!怎麼忍心奪去我們的乖女兒?⋯⋯

您們給爸爸媽媽的太多了,可是爸媽又給了您們什麼呢?只會常常抱著您們、親著您們的臉說:「亮均!好乖好漂亮!」「亭均!好漂亮好乖!」而已!

亮均、亭均!好好睡吧!不要怕!疼愛您們的奶奶就睡在您們身邊,爸爸和媽媽也會常來看您們,我們再唱一次歌給您們聽,唱完後,一定要乖乖地睡,比看誰睡得快哦!好嗎?

亮均、亭均!把眼睛閉起來,被子蓋好了沒有?爸媽要開始唱了:

我邦妮遠去飄渡重洋
我邦妮遠飄大海洋
我邦妮遠去飄渡重洋
啊!邦妮何時再回來?

爸爸  媽媽
1980年3月15日・于長庚醫院

輯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24-26。

林義雄,〈最後一封信〉

最後一封信

林義雄

圖5 三個女兒寫給林義雄的信件(左)及林義雄的回信(右)(出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319)

就在「嗨!眞是忙呀!」的林家三姊妹寫信給爸爸的不久,在景美軍事看守所的林義雄也在1980年2月2日雙胞胎生日,當天寫了獄中家書,祝亮均、亭均生日快樂。

誰知道,爸爸的生日祝福,竟是亮均、亭均最後一次在人世間的生日,也是她們生前所讀到爸爸所寫的「最後一封信」。

這封信是血案發生前,由大姊奐均執筆、三姊妹署名,寫給在獄中父親的家書。媽媽不敢讓女兒知道父親在坐牢,騙她們說「爸爸出國了」。天真的女孩祝福爸爸「精神飽滿、身體健康」時,哪裡會知道她們的父親正在遭受刑求逼供。誰又會知道一個月後,三個女孩會慘遭殺害?

女兒給父親的信件:

「爸爸:我打算寒假要到宜蘭去住,過幾天合唱團又要到福隆海邊去烤肉,嗨!真是忙呀!」

最近我們也接到您的信,希望您能常常寫信回來。
敬祝精神飽滿 身體健康
女兒奐均、亮均、亭均敬上
六十九年一月二十八日

父親的回信:

奐均、亮均、亭均:乖女兒!爸爸每天都在想念您們!
您們的生日,爸爸都不能回去,也沒法買生日禮物送您們,真對不起!不過爸爸仍然在離您們很遠的地方,祈求上天使您們健康快樂。
最近有沒有很努力的練習鋼琴呢?爸々回去時要一个个聽您們彈琴,看誰進步得最快。
田阿姨來家裡時,請您們告訴她,她的明信片和送來的東西,爸爸都已收到,謝々她。希望她能再找到一個好職業,並請她有空時常來家裡和您們玩。
要互相愛護,互相照顧,聽媽媽和祖母的話,做個乖孩子,好嗎?
爸爸只有一個希望——快奌回家,抱抱您們,聽您們唱歌彈琴。祝您們
健康
祝亭均亮均
生日快樂!
爸爸于2月2日
亮均亭均生日

輯自《落花春泥與新芽》,頁318-319;亦參考《想念妳,天堂的孩子》,頁3。

方素敏,〈花落春猶在〉

花落春猶在

方素敏

圖6 林義雄為亮均、亭均在宜蘭頭城海邊拍攝的照片。(出自:《想念妳,天堂的孩子》雜誌封面)

一九九三年的二月二十八日早上,我跟我先生林義雄在義光教會做完紀念亮均、亭均與婆婆的追思禮拜後,跟前突然出現一個看起來伶俐標緻的年輕女孩落落大方地走到我面前,說:「林媽媽,我是亮均亭均的幼稚園同學。」我握著她的手,聽著她淺笑盈盈地繼續說:她家就住在附近、她如何如何記得與亮均亭均在衛理幼稚園的日子、她現在念某大學二年級⋯⋯我近乎失神地看著眼前這個雙十年華、明眸皓齒的漂亮女孩,啊,亮均亭均、亭均亮均,只希望有機會也能看看二十歲的妳們⋯⋯不知不覺,回台灣一年以來深鎖壓抑的記憶與淚水瞬間決堤、幾乎不能自己⋯⋯

亮均、亭均已經不是只屬於我們的了⋯⋯

二十年來,亮均與亭均在我心裡始終是一年一年地長大,每年二月二日雙胞胎生日這一天,義雄跟我總是各自靜靜地想念著她們。二十年恍若隔世,我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想她們的時候不再總是淚如雨下,也不再感到錐心欲絕的刺痛,就好像我也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走在往義光教會的信義路巷子裡不再那麼舉步惟艱。失去亮均亭均、其實不是一道能復原的傷口;失去她們,就好像是身體裡的某一部份永遠被掏空,我只是學著將心裡那巨大的空洞當成生命中必須承受的一部份,繼續過日子,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也為了所有愛亮均亭均與我們的人。

是的,亮均亭均的驟離,其實不只是林家自己關起門來的傷痛,也是許多識與不識的人生命中很巨大的轉折;一九八三年我決定參選立委那年,一九九〇年義雄要回台灣的那年,一九九三年奐均上大學後已能獨立照顧自己、我終於也打包行李準備正式回台灣定居那年,每次心裡都有聲音在告訴我:亮均亭均,已經不是只屬於我們的了,兩個姊妹與她們的阿嬤,早已是台灣歷史巨流不可或缺的一部份。這也是為什麼,在她們離開二十週年的二月二日這一天,也是她們應該二十七歲的生日這天,我們要辦這樣一個生日追思會,讓所有曾經為她們流淚的人們聚在一起,再一次温柔地去思念她們,並再一次認真地記住她們的離去所代表的歷史意義。

令人欣喜又意外的是,二十年來早已失去音訊的那些曾經疼愛亮均與亭均的幼稚園老師與奶媽們,在各自歷經了不同的心路歷程之後,又再度回到我們的生命中。最先找到的,是照顧亭均到三歲的鄒奶媽;鄒奶媽在電視上看到記者會的隔天就打電話來,我們兩個媽媽二十年不見,講起亭均種種卻恍如昨日。把亭均當自己親生女兒的鄒奶媽幾度隔著電話泣不成聲。二十年來,亭均也一直是她記憶裡難忍的傷痛。照顧亮均的是莊奶媽,莊奶媽的大兒子從小就把亮均當自己的妹妹疼,他在看到記者會後也馬上就替莊奶媽跟我們聯絡,二十年前的事,對他們全家都是心中永遠抹不去的陰霾。莊奶媽剛接到我的電話時,一開始還有點無言以對,但沒有幾句話,對亮均的回憶就很快地把我們帶回二十幾年前。

事情發生後,亮均、亭均的楊老師每天回家就是以淚洗面,禱告上主。

亮均亭均在衛理幼稚園時最疼她們的楊老師也輾轉被我們找到;楊老師的先生在電視上看到記者會後,就整天守著電視機,不停轉換頻道要看別台有沒有再報導亮均亭均的事,連原本該要帶小孩去看牙醫的事都忘了,並不停地督促楊老師要趕快跟我們聯絡。當年教亮均亭均的楊老師還是未婚小姐,不只特別疼這對文靜乖巧的雙胞胎,也認得同樣唸衛理幼稚園的奐均,事情發生後,楊老師每天回家就是以淚洗面禱告上主,二十年來,心裡也始終存在這個無法碰觸,只有上帝能瞭解的悲痛。這次找到她們,爸爸媽媽、老師奶媽、叔叔阿姨們大家二十年來首次齊聚一堂,雖然恍如隔世,孩童歡顏不再,但二十年前凍結在每個人記憶中的冰河,彷彿被某種沉默卻有力、屬於新生命的契機煦煦融解,化為每個識與不識者臉上温暖的淚水。

今年的二月二十八日,也就將是亮均、亭均與阿嬤去世二十週年的日子了。在這二十週年的前夕,我們很安慰的是已經在二月二日那天第一次為雙胞胎舉辦生日追思會,更覺得感動的是,我一直以為年輕的這一代,對亮均亭均那段歷史是無從認識的,但是從各地寄來的生日賀卡中,我很意外地發現許多是來自只有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亮均亭均走的時候,他們也許都還沒有出生,但是年輕並沒有使他們與台灣的過去斷層,這些年輕人的真心用意、有情有義,希望是亮均亭均的犧牲所能為台灣換來的最好的禮物。

輯自《想念妳,天堂的孩子》,頁1-2。

林義雄,〈上帝悲憫的女兒——林義雄在亮均、亭均生日會的致詞〉

上帝悲憫的女兒——林義雄在亮均、亭均生日會的致詞

林義雄

圖7 林義雄望著自己當年在宜蘭頭城海邊為亮均、亭均所拍攝的照片,父女三人彷彿隔著時空深情相望。(出自:《想念妳,天堂的孩子》頁9)

感謝各位長輩來這裡給亮均、亭均做生日。

我一直深深地覺得上帝給我很多的恩賜,我有好的父母、一個好的家庭,還擁有很多好朋友的鼓勵和愛。而最大的恩賜就是上帝賜給我一個好牽手,我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我的好牽手,但是上帝疼惜她,上帝讓我和素敏擁有三個女兒,三個很乖、很漂亮的女兒。

今天大家從錄影帶中看到了奐均,對於亮均和亭均可能比較陌生,亮均和亭均在二十年前離開我們,她們和我們在一起還不到七年的時間,雖然相處不久,但是我人生最大的快樂就是和三個女兒相處的時候。譬如說,我不會唱歌,但是和她們在一起自然就能夠隨便地唱出來,亂彈亂唱就覺得很高興;還有我和她們一起盪鞦韆、溜滑梯、玩撲克牌,說故事,都覺得無比的快樂幸福。這些相處的日子是最單純的,是我人生最大的趣味。

二十年來,我一直覺得亮均和亭均隨時都在我的身邊,無論我到哪裡,這兩個孩子都在,更奇妙的是一看到她們,我的心中就全無煩惱,就像她們還在世上時一起盪鞦韆、玩撲克牌那樣快樂的情景。我在心內看到亮均、亭均,我和她們講話,她們都跟我講一些歡喜、趣味的事情,不曾訴苦說哪裡痛、哪裡不舒服,上帝賜給我這兩個孩子是要來安慰我、鼓舞我的,她們從來不曾讓我傷心、煩惱。

過生日是我們家庭重視的事情,我們並沒有特別邀請什麼人來參加,只要家裡有一個人生日,我們一定聚在一塊兒幫她過生日,彼此互相祝福。事情發生以後,我就比較沒有什麼心情,只有在亮均、亭均生日的時候在心中跟她們講話,就是這樣也沒有想過如何特別地去慶祝、紀念,這次的生日會是由一些熱心的朋友主動幫忙、促成。

我覺得亮均和亭均非常的有福氣,當她們在世時,受到奶媽、老師那樣細心的關愛和照顧,還有許多姑姑、阿姨、伯伯、叔叔的疼惜;她們離開的二十年後,也還有許多人在思念著她們。我的想法是台灣社會這二十年來並沒有什麼改變,亮均、亭均真有福氣,雖然很早就離開,但是我相信她們一定比住在這裡的人過得更好。
誠心地感謝各位長輩的心意。

輯自《想念妳,天堂的孩子》,頁9。

以上文章與照片出自:
《落花春泥與新芽:林游阿妹女士百年誕辰 林亮均林亭均受難四十週年紀念文集》宜蘭縣五結鄉:財團法人慈林教育基金會,2022年。
慈林通訊專刊:《想念妳,天堂的孩子》宜蘭縣五結鄉:財團法人慈林文教基金會,2000年。
感謝慈林教育基金會惠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