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罷傅廣告，為何會請陳澄波來加持？

周婉窈

今天花蓮地方報《更生日報》頭版刊登半版聲援罷傅的廣告，廣告的設計引來注意。其實昨天就有記者來問，因為事先得知我們的廣告比較奇特。

這是由台灣民主防衛聯盟（民衛聯盟）的成員加幾個友團，一起刊登，共27個單位掛名，陣容強大。除此之外，廣告奇特在哪裡呢？就是以陳澄波畫作《東臺灣臨海道路》為主意象，左下並有陳澄波手持調色盤，向著讀者「誼誼仔笑」的照片，底下一行字：「最後衝刺，就欠你一票！」彷彿波哥懇切地拜託你。「波哥」是陳澄波文化基金會對陳澄波的暱稱，應該是不希望陳澄波遠在天邊，而是你我日常都覺得親近的存在。

大家集資登廣告，當然希望有效。我們希望這個廣告可以召喚花蓮人出門簽連署書，這不容易。不同的買廣告的人會有不同的想法，連帶影響廣告設計，這裡只想交代為何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呈現。這是發想、時機，以及一切善因緣的結合。

《更生日報》其實是個老報紙，1947年9月創刊。敏感的讀者一看日期，就會想到是在二二八事件之後。確實有關，可能取台灣重生的意思，很巧的是，因為傅崐萁是更生人，有人就嘲諷地稱之為「更生人日報」。由於傅崐萁和妻子徐榛蔚控制花蓮23年，《更生日報》被視為傅王朝的「官媒」，最近接連刊登罷傅廣告，引起注意。或許這也是花蓮生態開始改變的一個徵候？

民衛聯盟會想在《更生日報》刊登廣告，是有原因的。清明前一週有罷團領銜人來說有人要刊登罷傅廣告，希望民衛聯盟的團體能掛名，但由於廣告設計的圖案有多個成員無法接受（詳情容我省略），最後有若干成員掛名。我想，能在花蓮國的地方報刊登罷傅廣告，意義非凡，因此建議我們也來集資接續刊登廣告，自己設計文案。這個提議，普獲支持。

當時想到的意象是玉山或奇萊山。但照片都要授權，我於是想到陳澄波畫了幾幅玉山，或許可以考慮。正想著，突然想到為何不用陳澄波的《東臺灣臨海道路》？那不更和花蓮密切相關嗎？於是在群組中「弱弱地」拋出這個「幻想」，因為畫作收藏在日本，授權會很困難吧？沒想到團體成員陳澄波文教基金會陳立栢董事長即刻就說：《東臺灣臨海道路》的圖像使用授權可由陳澄波基金會直接提供，沒有問題。真的是意外的驚喜！美術界或會用到陳澄波畫作圖像的人都知道，基金會擁有陳澄波近乎全部畫作的高解析度圖檔，建立了陳澄波畫作圖檔的權威。

在這裡，我們需先交代一下這幅畫的「神奇現身」。其實它才「現身」十年！

陳澄波繪有這幅畫，但「長年下落」不明──其實曾掛在下述圖書館的牆上，只是沒人知道就是。2015年撰寫上山滿之進傳記的兒玉識，因為探究上山滿之進的事蹟，發現他委託陳澄波畫的《東臺灣臨海道路》原來收藏於日本山口縣防府市立防府圖書館。上山滿之進是誰？怎麼會委託陳澄波作畫？

上山滿之進是日本統治台灣時期第十一任總督（在任1926-1928）。1930年上山將他離任時台灣士紳餽贈的「程儀」（送給旅行者的禮物），加上自己的退職金，總計20萬日圓，捐贈給臺北帝國大學，並指定用途：作為「台灣高砂族」（台灣原住民）的調查研究經費。臺北帝大教授的調查研究成果是兩大部書：《原語による臺灣高砂族傳說集》（根據原語的台灣高砂族傳說集），以及《臺灣高砂族系統所屬の研究》（台灣高砂族系統所屬之研究）。這兩部書稱得上煌煌巨著，後者有楊南郡的華文翻譯，前者還缺如。上山總督在台灣其實當不到兩年（差一個月滿兩年），但他這麼想回饋台灣，這麼看重台灣原住民研究，實在很難得（反觀戰後KMT，無語），若以贊助的研究成果來說，實在貢獻很大。

上山滿之進同時撥出經費，委託陳澄波製作繪畫作為紀念，就是這一幅《東臺灣臨海道路》，繪於1930年，69.7×130.5cm，陳澄波畫作第二大幅油畫。根據邱函妮的研究，描繪的地點似乎由上山決定，最後從幾個候補地選出「東海岸之達奇利海岸」。現在稱為蘇花公路的臨海道路，原本是步道，在上山任內的1927年開始進行改修工程，1932年完工，從此可通行汽車。邱函妮指出：1930年上山選擇臨海道路的風景作為紀念，表示了他對這項道路建設的關心。（北師美術館，《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2020，頁27）

這幅畫在左下角繪有穿族服的原住民的大人和小孩。另外，非常特別的是畫框，以原住民的圖騰為元素，製作精美。這幅大畫於2020/10/17-2021/1/17在北師美術館舉辦的「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特展中展出。該展覽我去看了四次，當時最吸引人的當然是黃土水的《少女》，但同時展出非常多的名作，陳澄波的《東臺灣臨海道路》就是其中之一。回想當時站在這幅大油畫之前，距離那麼近，台灣最美麗的風景彷彿迎面而來，可以感受到畫家被美麗風景感動的心情。

由於這是一幅國寶級的畫作，我開始擔心如果我們拿來當廣告的背景圖，會不會貶低它，甚至褻瀆它？雖然我知道陳立栢董事長對於陳澄波畫作的普及和推廣，非常用心，也想讓藝術成為生活中的一部分，這也是我非常認同的作法。不過，當作廣告？我自己退卻了。我和大家說或許我們會換圖，也和負責設計廣告圖的聚珍臺灣王子碩提到我的擔心，我表示如果要用這幅圖，文字最好都排在外面，不要侵到畫面；標語可以侵到一些。可能因為這類的考慮，王子碩也在考慮不要用這幅圖。過後不久，他提出草案，倒是以這幅圖為主視覺，左下方放了陳澄波手持調色盤、坐在地上，笑得很質樸的上色照片。我覺得很好，好像波哥在招大家來連署一樣。此外，王子碩認為這個畫框很重要（真有慧眼），一定要放畫框。於是設計圖就往這個方向走。後來，聲援團體一直增加，最後到28個單位（後來一個單位因故不掛名，但分擔廣告費用，以表支持），畫作外面的空間不夠，王子碩就將本來正向的畫作轉了一個角度，畫框稍斜，這樣也給整個畫面帶來動感，而且有轉了一個小角度，有「再創」意味，就不會有將整幅名畫直接搬過來當廣告的疑慮。

總之，讀者看到的廣告就是最後的呈現。我們的標語：「守護美麗花蓮一起出門連署」，我們希望陳澄波彩筆下的美麗花蓮能喚起花蓮人對花蓮的愛，對土地天然的愛是我們保護台灣最後的憑藉。這是95年前的畫，藝術超越時空，在此時此刻，台灣面臨生死存亡之際，在罷傅橫生阻難的當下，讓我們呼喚「波哥」來助陣，請波哥給予您摯愛的台灣及其人民最大的加持！！

親愛的台灣公民，您有聽到嗎？波哥懇切地說喔：最後衝刺，就缺你一票！